益阳有个“韩家码头”,这在民国时期,尽管各名号码头有几十个,且兴衰和易名,但可说“韩家码头”是益阳最规范繁忙的码头之一。
韩家码头是福昌药号的专用码头,这在益阳也是少见的现象,因多数码头都是杂货杂运。因除了一家所用之外,还只运一样东西;药材。
庚子年,也就是光绪二十六年,1900年,是大清王朝内忧外困最艰难的时刻,国内京城一带,义和团的头颅四处悬挂,全国都是通缉告示。而国内的老百姓则处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之中,韩鹤天,江西清江县临江镇人,同江西许多人一样来湖南“闯洞庭”。当时,他们临江镇是韩氏宗族的五人个青少年,且有三人名字中带“鹤”字,他们自诩;“五鹤翔洞庭”。而这中间最小的就是韩鹤天了,才14岁,而最大的堂哥也才21岁。当时他们来到的就是正宗的洞庭湖中心,南洲(即南县)。但到南县,“翔洞庭”的五鹤之一的韩鹤天却病了,他们江西人都有自己制作的“灵丹妙药”,可吃下去后却不见效果,且由低烧转为中烧了,而韩鹤天也越来越支撑不住,在第四天,已经开始高烧了,额头烫人,于是,由他亲哥韩鹤亭只好把他送到老正街一姓罗的“全盛药号”看病,罗郎中依据多年的经验,又问吃了什么东西和药,初步判断出;麻疹。韩鹤天14岁出麻疹是很痛苦的,麻疹这病是越出的早越不痛苦,基本上是出疹三天,以后每增一岁便增加卧床一天,起码要半个月才能痊愈。当时的江西伙伴也是一帮年轻人,毫无经验,才得知是麻疹,少年伙伴等不起,于是凑了些钱各自找活路去了,弄得韩鹤天一人住在了全盛药号养病。以后便一直就在罗氏“全盛药号”帮工学徒,但罗氏却没有按学徒的规矩接纳他,因人家从江西赶来,就是为了求财,而专门学徒是没有工钱还要给老板家打杂拜节的。韩鹤亭病愈之后,就在“全盛药号”帮工,每月还能拿到2元钱。
大概是韩鹤天从小懂事还是罗老板会做人,老正街的“全盛药号”倒成了“五鹤”的聚会地点。
这之后,韩鹤天还成了全盛药号在益阳的进货人,当时南县到益阳,尽管水路发达,却要坐两班船,时间也要两天,先从城关镇乘帆船到茅草街,且还要看天气,风浪大了或风向不对还开不了船,老罗掌柜年纪大了,受不了这种折腾,加上韩鹤亭诚实可靠,在韩鹤亭17岁以后,这种到益阳进药材的事情,就由韩鹤天一人干了。
韩鹤天一干就干了五年,益阳进货的老板是一家“保靖药铺”,说是药铺还不如说货栈准确,因他不零售,也没有像样的货铺,还不如说就是一个大仓库加样品陈列架,但这家保靖药铺却在近些年生意越做越大,上游的各种中药材源源不断的送来,而老板陈广生是保靖的袍哥,据说保靖家中有妻室子女,但陈广生在四川从军时,保护一个下级报复杀人而遭到部队和地方政府的通缉,于是跑到了益阳,陈广生在益阳销售保靖的中药材,由于为人仗义,又货真价实,不想越做越红火,老家是不敢回了,也不敢联系打听,怕顺藤摸瓜找到益阳来,于是,便在益阳娶妾熊氏,可只生的一女,陈广生与保靖的妻子无联系,故此,对益阳的这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,陈广生与韩鹤天这个年轻人交道接触几年,加之对生意老伙伴罗老板的负责,也仔细地考察了这个年轻人,发现这个年轻人除做事有主见外,更主要的是诚实没半点鬼,于是,他有意试探故意多发了两件杜仲,韩鹤天在罗老板处交货时,对这多出的两大包杜仲,四百多块钱的货,不但没瞒罗老板多报账,甚至直接告诉罗老板是益阳多发了货,交给由老板处理,罗老板问他的意见,他竟建议补给陈广生的钱。
当韩鹤天再到益阳,把这两件杜仲钱交给陈广生时,陈广生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目光,并具体问了返货款和罗老板的态度,当他得知韩鹤天这个年轻人既没多报账,又没自作主张而是交罗老板处理,征求他的意见时才谈出补钱的过程时,一件大事便在他心中落定了,陈广生之所以拿出两袋杜仲,这相当于当时一个县令三年的俸禄钱作赌,目的就是他想把他的独生女儿招赘韩鹤天为郎,继承他的财产事业。在吃饭中,陈广生单独向韩鹤天谈了这个事情。
韩鹤天没有当场表态,他要征求罗老板和四位韩氏兄长的意见,这四位兄长都已经成亲且都混得比较好,尤其是亲哥韩鹤亭,在注磁口经营一家有名的“隆西药号”,且在汉口都设有分号了,现已有了两个儿子,听说弟弟鹤天的事情后,想到韩家的子孙要改外姓,他犹豫了一阵,也考虑到今后好与弟弟联手做药材生意,于是,他爽快地同意了。韩鹤亭的意见是决定意见,因有长兄为父的传统,其他三位堂兄也就跟着同意了,他们都在南县站稳了脚。而罗老板对亲事是相当赞成,但对于入赘的事,则不表态。
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,20岁的韩鹤天邀请南州老正街全盛药号的罗老板,亲哥哥韩鹤亭和三位堂兄,陈广生则接请警察局长,药商会会长、万寿宫主持和街邻、商会、码头老大、搬运工头等四桌人,当场签证入赘契约,但契约念完之后,韩鹤天却去掉了男方不改姓名的一条,改写成,男方更姓改名;陈鸣九。在场的见证人都以为好,尤其是陈广生更是赞成,韩氏兄弟也认为好,因这样就可抹去入赘的明显痕迹,所生儿子不是随母姓,也看不出辱没韩姓,而旁人更是赞叹韩鹤天的见识,鸣九,还是鹤天的原意;“鹤鸣九天”,且这“九”,就是做好做大的大志。
这之后,陈鸣九接管了“保靖药铺”,并由于扩大经营,自己加工成药,将“保靖药铺”更名为“福昌药号”,而他与陈氏生有四儿一女,老大陈禄元,14岁起在津市协和生药店学徒、帮工,擅长药材的保管储存,对药物真伪优劣的鉴别很内行。老二陈寿元,13岁起就在益阳泉交河同仁泰药店学徒,后转回益阳,跟父亲一道在保靖药铺帮工,不但切药、粉碎、盐蜜灸、制药、熬胶的手艺好,而且颇有见识和经营头脑。老三陈文元,年少聪颖,惜因病早殁;老四为女儿陈淑云;因遵循女不学医,无才便是德的传统,只习女红。老五陈俊元,熟悉各地中药材产销情况,且头脑灵活,善于捕捉商机。
这里要说明一点,陈鸣九虽本人只读过私塾,没上过正规的学堂,却特看重读书,他的子女晚间均要求读一个时辰的书,为此,陈鸣九不惜灯油和买书的钱,他要求儿子都要写的一手整齐端正的字,且还要写得一手通顺有常理常识人情的文章,因这些都是今后经营药号必备的基本功,字写得不好或错误,文字不通,都是会闹出人命和吃官司的,因此,陈鸣九对写错字或念错字的儿子都要打一戒尺以长记性,陈氏子弟也可说是一屋才子和多半个书法家,事实上,陈家子弟在益阳发明电报后,许多人都上门来请教书写电报稿。
(1937年福昌药号下的“阜康药号”场景)
这种读书的底气,使陈鸣九的“福昌药号”越做越好,尤其是社会声誉,当时许多药材号的人甚至说出了一句“阿魏无真,福昌无假”的赞誉,在经营时光里,陈鸣九和他的儿子们创造和发明了今天都在使用的成药;一是“牛黄解毒丸”,有鸽子蛋大一粒,但用材却极严格,国内牛黄和中药牛大黄一律不用,非非洲进口犀牛黄不入药。包装也是极为讲究,看起来是现在的蜡纸壳双盒包装,但那些纸盒必须是经牛油浸泡的竹制纸。二是“八宝眼药水”,选珍珠、玛瑙、琥珀、麝香、冰片、辛夷、熊胆、冬至雪水调制而成,由醴陵烧制的半透明扁小瓷瓶包装,羊油蜡塞封口,以致成了益阳眼科名医张碧秋的专用眼药。而其它的药材加工更是一丝不苟,尤其讲究做工,熟地切片如纸薄、黄芪切成似柳叶,每道工序都不马虎,陈鸣九严格要求“福昌药号”;药,虽然是吃的用的,不是看的,但郎中和病人,却是先看才有心的,我们认真做好每一道功夫,不是做给别人看,而是做给自己的良心看,也是干好这一行的规矩,每道工序都要精益求精。
(1937年福昌药号下的“永泰药号”场景)
《益阳日报》记者汪勇和谭珉曾经这样报道;“门市是宣传的窗口,福昌药号注重门市生意。每逢冬季来临,福昌药号都定好日子,在门市公开宰杀驴、鹿,示信于众,取得了很好的宣传效果。顾客进店,接待热情,服务周到,有问必答。取药时,伙计按处方依次检药,边检边念,顾客听清药名和份量,自己也不会出差错。检药完毕,按处方复对一次,并把药扒开让顾客看看成色和品质,尽量做到让顾客满意离店”。
也正因为这种严格地整行治业,很快福昌药号便成为益阳的龙头老大,民国二十五年底(1936),益阳聂裕泰药店营业失利而倒闭,陈鸣九即筹集资金,将聂裕泰全部底货和仓库、码头等设施全部盘顶下来,在益阳灯笼泡巷旁设立“阜康药号”,再在魏公庙的下首向家码头成立“永泰药号”,加上原来自有的福昌药号。陈鸣九在益阳已有了三个顶级规模的药号了,有人说,这种布局是准备分别留给三个儿子的,但陈鸣九却一直没分家,还是自己做总管当家。“福昌药号”则是对内对外的总称,即“福祉黎民,昌盛益阳”。内部结账则采取统一核算的报账制,因三个儿子都是各管一线;大儿子陈禄元负责药材推销和成药采购;二儿子陈寿元专制胶丹丸散和药材加工;三儿子陈俊元则专在外地采购各地药材,而三个药号的经理都是聘任的,聘请正式员工38人,常年短杂工百余人。可说“福昌药号”在益阳是最早走出家庭作坊管理的现代企业。
这年也是陈鸣九满50大寿的生日,他在南县注磁口的哥哥韩鹤亭,也带领三个侄子赶到益阳为他祝寿,韩鹤亭在注磁口的药号生意,已经做大到了武汉三镇、宜昌、广州等地,各地都有韩家的开山堂药号,尤其是他的二儿子韩长麟已把药号开到了印度孟买,且主营的一种“田七红花油”已在国内闻名,成为许多部队订购的抢手备用药。此次来给叔叔祝寿,就带来了两大箱“田七红花油”,自然,他的穿着也是英式高肩燕尾服,格外时髦抢眼,1956年底,周恩来总理访问印度时,曾点名邀请韩长麟同桌赴宴,韩长麟也成为印度首批爱国人士邀请回国,1959年回国,被国务院安排在湘雅医院工作,是著名的牙科医生。
席间,哥哥一家提出了已定的意见;陈鸣九恢复韩姓,目今韩氏家大势大,出钱出力有的是人,且亲家爷已过世,当时也没要求陈鸣九改姓名,他原名韩鹤天,本是“云”字派,他们父亲是在国家乱世时,才给他两弟兄定的一个“鹤”字,其用意是能冲出去保命,他的儿子现都依顺了“开”字派,也希望陈鸣九能光大韩家,把药号、府邸和仓库码头改回韩家字号。
(现恢复的益阳明清古巷“福昌药号”)
对哥哥一家决定的意见,陈鸣九当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;三十年前,他当着益阳有头有脸的街坊几十人签字画押,别说白纸黑字红手印,就是当年说出的话都应一口吐沫一个钉,今这样改回韩姓,怎面对益阳街坊和成千上万的新老顾客?因此,药号、府邸都不能改,哥哥是生意人,诚信为本,还请哥哥一家能体谅。但码头,原来没有,协议没提及,且码头直接关系到生意的名声,也是直接关系到光大韩家,那就请哥哥侄子们出钱,把码头重新整修,挂牌命名。这里所谓的要哥哥一家出钱,实乃是给在座的各位一个台阶话题。
码头的重新整修,这是当年许多益阳人都可见证的事情,这个码头因是专用药材码头,占地不宽,但修整用料却十分讲究,且修理出一条上坡的盖瓦长走廊,这是益阳数十个码头中特有的景象,码头的入口处有一大石拱门,上悬木雕大字;韩家码头,据说这几个大字当年由其兄韩鹤亭题写。
作者 | 邓亚龙
(一审:凌熙 二审:袁琳 三审:蓝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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